唐朝開元年間,天下昇平,唐明皇常常下令各州縣要舉行嘉年華會[1],在嘉年華會中,百姓不但有免費的酒菜可以吃,也可以看到各種雜耍表演。
這一年,浙江嘉興縣的縣司[2]和監司卯足了勁全力以赴,雙方都想準備精彩的節目以出奇致勝,於是監司通令各屬,要他們趕緊選拔良材以應付這次盛舉。
面對監司丟下的難題,每個典獄長都很苦惱,真是「急急復急急」,都快急得一夜髮白了。
話說在嘉年華會即將舉行的前幾個夜晚,某地有個典獄長叫陳獻,正坐立難安地和獄卒老王談論到這次嘉年華會的事,只見他眉頭深鎖地說:「這次我們推出的節目如果輸給縣司,大老爺一定會不高興;但是只要能我們的表演能夠出類拔萃,一定會得上面的獎賞。唉,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了,卻找不到適當的人選,只怕我們的勝算不多........」
老王說:「老爺,您先不要煩惱,待小的再下去問問看,說不定可以遇到奇人?!」
陳獻說:「好吧,試試看也好!」陳獻揮一揮手,老王立刻跑到各個牢房詢問。
老王從一號囚房走到五號囚房,問了老半天,就是問不出一個名堂來。正當他失望地轉身時,有一個長像猥瑣的囚犯在背後縱聲大笑道:「我倒是有一樁本事,只可惜身在獄中,不能夠一顯身手。」
老王大吃一驚,趕緊問道:「小癟三,你有什麼本事?」
囚犯說:「我會玩繩技。」
「我不相信你有多特別――要是你真的那麼厲害,我可以把你推薦給典獄長。」老王說道。
「試試看就知道了!」男犯的口氣,顯得相當有自信。
老王並沒有細問下去,便興高采烈地跑去報告長官,只見陳獻還站在原地上踱步撚鬚,愁眉不展中,不知道早已撚斷幾根鬚了?
陷入苦思中的陳獻,猛然一抬頭,剛好迎上老王的一張笑臉,不禁忘情地抓著他的手說:「你的笑容都已經快要裂到腮幫子後面了,怎麼樣?有什麼好消息嗎?」
「有有有,五號囚房有一個小癟三說他會耍長繩。」老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。
陳獻又問:「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名?」
老王回答:「老爺!他也沒犯什麼罪,他只不過是繳不起稅金、又沒錢好贖身,所以才會連年蹲牢房。」
典獄長聽後,趕緊三步併作兩步走,一個箭步衝到五號囚房,一時不假思索地高喊著「小癟三」!「小癟三」……一連喊了三四聲,也沒有半個人起身作回應。於是,他吹鬍子瞪眼睛地怒吼著:「到底那一個小癟三會繩技?」
這時,五號囚房裡的六個男犯好像剛剛從睡夢中被喚醒過來一樣,一個個撐開了死魚眼睛,不發一語地盯著氣急敗壞的典獄長。不久,老王喘噓噓地出現在五號囚房,他指著蹲坐在角落的一個男犯說:「老爺,就是他――」
典獄長隨即把目光移到那個猥瑣的男囚犯,高聲向蹲坐在角落的男犯喊道:「喂,喂,就是你,我有話要說。」
男犯緩緩地站起來,吊兒郎當地晃到典獄長面前,問道:「我?問我什麼話?」
典獄長說:「聽說你會玩繩技,是嗎?」陳獻略微頓了一頓,先把喉嚨清一清,並對男犯上下打量一番,才接著問道:「許多人都會玩這項雜耍,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?」
男犯說:「雖然很多人都會玩這項雜耍,但是我的繩上功夫,和一般人可不一樣。」
陳獻又問:「怎麼不一樣法?」
男犯回答:「眾人玩的繩技,是將繩子的兩頭綁起來,然後在繩子上面行走迴旋,而我的繩子不用綁,只要把它拋向空中,我就可以在上面自由的騰躑翻覆,變化出各式各樣的花招。」
典獄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,又驚又喜地說:「真的嗎?如果你真的有這樣了得的功夫,我可以對你從輕發落。」
典獄長回頭對老王說:「老王,事情就交給你辦了!倉庫裡剛好有一綑五十丈長的繩子,你就帶他去試試看,如果他真的有這種繩技,記得後天把他帶到戲場上表演。然而,一旦表演出了差錯,不但他罪加一等,連你也要受到連帶處分!」
過了幾天,嘉興縣的嘉年華會在縣府的廣場上如火如荼地舉行,縣長、縣司、監司、各地典獄官、書記官、演員和百姓都到場了。放眼望去,一處處的涼棚裡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,除了看戲者之外,也有賣茶水的、賣花的、說相聲的、賣雜貨的穿梭在每個棚子之間,霎時把廣場擠得水洩不通――人聲、鑼鼓聲、嗩吶聲、吆喝聲此起彼落,把偌大的廣場妝點得沸沸揚揚,宛如過年般熱鬧。
在陣陣緊鑼密鼓之下,早已表演過「跳火圈」、「吞劍」、「疊羅漢」、「相聲」……等節目了,這回該輪到陳獻他們出場。
陳獻向一旁的老王叮囑一番,老王便轉身把小癟三帶到場子中,只見小癟三清湯掛麵式的短髮遮住了半張麻臉,身穿一件泛著油漬的黑色粗布短衣,腰間繫上一條束腰帶把寬大的長褲緊緊裹住,腳上破破的草鞋幾乎露出來不及修剪的大拇指,手裡則握著一綑五十丈長的細繩。
小癟三先把長繩放在地上,慢條斯理地整整衣褲,才俯身拾起地上的繩子,然後蹲個馬步,把繩子的一端奮力往空中拋去。說時遲、那時快,只見他手中的長繩像一支箭般筆直地射向空中,起先只拋到兩三丈高的地方,後來加到四五丈高。轉眼間,長繩越拋越高,彷彿騰空而去的飛龍,力道之強,幾乎穿破了厚厚的雲層。
歡呼聲拌雜著鑼鼓聲響起,長繩繼續向上竄,向上竄,竟然被拋到二十多丈高,繩端已經隱沒在雲層裡了。這時,小癟三忽然向上攀援,整個身體騰空而起,雙腳也離開了地面,漸漸地越爬越高、越爬越高…….突然間,長繩在空中幌了一下,觀眾還來不及歡呼讚歎時,小癟三已經像一隻大鳥般飛離長繩。等觀眾再次睜開眼睛時,小癟三早已不知去向。 (改編自〈嘉興繩技〉)
〔原文〕
唐開元年中,數敕賜州縣大酺,嘉興縣以百戲與司監競勝精技,監官屬意尤切,所由直獄者語於獄中云:「儻若有諸戲劣於縣司,我輩必當厚責。然我等但能一事稍可觀者,即獲財利,歎無能耳。」
乃各相問,至於弄瓦緣木之技皆推求招引。獄中有一囚笑謂所由曰:「某有拙技,限在拘繫,不得略呈其事。」吏驚曰:「汝何所能?」囚曰:「吾解繩技。」吏曰:「必不然,吾當為爾言之。」
乃具以囚所能白于監主,主召問罪輕重,吏云:「此囚人所累逋,緡未納,餘無別事。」官曰:「繩技人常也,又何足異乎?」囚曰:「某所為者,與人稍殊。」官又問曰:「如何?」囚曰:「眾人繩技各繫兩頭,然後於其上行立周旋,某只須一條繩,麤細如枝,五十尺,不用繫著,抱(疑「拋」字之誤)向空中騰躑飜覆則無所不為。」官大驚悅,且令收錄。
明日吏領至戲場,既戲,作喚此人令效繩技。遂捧一團繩,計百尺餘,置於諸地,將一頭手擲於地空中,徑(直接)於初拋二三丈,次四五丈,仰直如人牽之。眾大驚異。後乃拋繩虛空餘十丈,仰空不見端緒,此人隨繩手尋,身足離地,高二十餘丈,勢如鳥旁飛遠颺,望空而失,脫身狴犴在此日焉。
〔備註〕
本篇文章出自唐人皇甫氏《源化記》中的〈嘉興繩技〉,後收錄於《劍俠傳》中。該文讀起來句讀不順、文字有錯誤,甚至在情節的處理上略嫌粗糙,且前後有些矛盾。以上出現的諸多問題,可能的原因有兩種:其一、年代久遠,在傳抄的過程中發生錯誤。其二:作者的筆誤或思考不周所造成。其三:出版社編排及校對有誤。
不合情理處有幾點:
其一:囚犯說:「某只須一條繩,麤細如枝,五十尺,不用繫著,抱向空中騰躑飜覆則無所不為。」典獄長聽了很高興,立即錄用他。為何典獄長沒有考驗該囚犯,便大膽錄用?難道不怕他言過其詞嗎?
其二:囚犯隨著繩子上天,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?除非他有隱身術?
其三:《劍俠傳》既然以「劍」、「俠」命名,其人物應該著重在「劍術」及「俠氣」上,而〈嘉興繩技〉的主角只不過是個小人物,既不懂劍術,也不是俠客,為何被收錄在其中?
為了處理以上的疑點,我在進行改編時,除了儘量使之合理化之外,為了行文方便,也順便替本篇的人物命名。
再者,為了突顯主角的奇人形象,我刻意將他塑造成「外表猥瑣」、「吊兒郎當」、「穿著邋遢」等不起眼的小人物特徵,再透過他身懷絕技的繩上功夫,深化「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」的概念。
至於該篇小說之結局,原文寫該囚犯拿著百餘尺的繩子表演,當他將繩子拋向十多丈後(觀眾已看不到繩端),趁勢攀著繩子往上爬。等到「繩」和「人」離地高二十多丈時,他才憑空消失。這一點我雖然略有修正,但仍忠於原文。我們可以這樣想像:該囚犯對手中的繩索駕馭自如,彷彿他駕駛著飛行傘、手中握著搖控器,可以自由地操作方向――當「飛行傘」越飛越高,眾人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時,於是他才可以利用「大衛魔術」的障眼法,成功的消失在眾人眼前。
以上的處理方式也許不是很周全,不過,我希望可以在熱鬧氣氛的烘托下,讓讀者彷彿親臨其境――觀賞了一場神乎其技的特技表演。也許結局不是讓人很滿意,然而透過我的解說,您何妨乘著想像的翅膀,跟著一起遨遊吧!
[1]這裡的嘉年華會,即史書上所稱的「酺」(ㄅㄨ‵),習慣上常常是「大酺五日」。
[2]「縣司」及「監司」都是直屬於該縣底下的小官員;縣司的工作,主要是協助縣長斷案,而監司則負責該縣監獄之管理。
留言列表